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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願為朱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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賀蘭進明不救睢陽,倒確實有他的苦衷,既非簡單地見敵則怯,更不是嫉妒張巡。

然而這些苦衷不便宣之於口,告訴別人知道,估計也就他親信的幾名參謀心裏有數,卻亦無計可施。當日南霽雲跑來求救,其時賀蘭進明就想倒苦水來著,奈何大庭廣眾之下,實在說不出口……

今天若非李汲苦苦相逼——南霽雲沒這膽兒,只能相勸,事後才敢射塔洩憤——賀蘭進明也不會提起這苦衷來,尤其他懷疑李汲身後站著李泌呢,所以明著是對李汲說,其實是想對方回去,私下裏通報給李泌知道。

於是屏退左右——反正估計就這距離,李汲真要動粗,你們來不及救我——壓低聲音對李汲說:“我不救睢陽,非不為也,實不能也……”

前任虢王李巨的河南節度使,本是上皇所命,初履任時還能稍稍振作些,等到聽說西京陷落,天子逃蜀,他就灰心喪氣了,從此不謀進取,因而李亨才改命了賀蘭進明。可是賀蘭進明抵達河南後,卻發現形勢很糟糕,雖然半數郡縣仍在官軍手中,卻只能守城,根本抽調不出一支機動兵力來。

無奈之下,只得跑到臨淮,想要召集淮南的兵馬——不是說永王之亂已平嗎?那淮南乃至江南的兵馬應該閑置下來了吧?

可惜淮南道和江南東道都不歸他管,人根本就沒有義務發兵相助,甚至於連糧草都不肯平白供應給他。賀蘭進明只能公文往來,套交情、述利害,費時良久,也不過才募集了不足萬眾,和將將半歲吃用的糧秣而已。

就這麽點兒兵、糧,哪怕他真是忠心無二、心系國事,也不敢去救睢陽,硬碰尹子奇的十來萬叛軍啊!

當然啦,廉坦將兵不足三千,都肯跟南霽雲同去睢陽赴死,相比之下,賀蘭進明仍然是個懦夫,是個渣。但名位愈高,愈是惜命,他可還不想死哪。

至於張巡,我早就有公文傳去,說你若能守睢陽則守,不能守便走——則他自己不走,自己想死,總怪不到我頭上來……

當下賀蘭進明向李汲大吐苦水,李汲就迷糊啊,問道:“聽聞彭城駐有數萬人馬,大夫怎說無兵呢?”

賀蘭進明聞言,面相更苦:“彭城之兵,我如何指揮得動?!”

許叔冀棄守靈昌後南下,收攏各方敗軍,逐漸召聚了數萬兵卒——他本籍汝南,家世煊赫,加上朝中又有靠山,招牌光亮,河南人往往願意投效——賀蘭進明初至河南時,也想要收這支兵的,結果被許叔冀老實不客氣打了回票。

“則我若能得彭城之卒,何必要到臨淮來?且此前亦曾命許叔冀往救睢陽,彼卻按兵不動……”

李汲聽聞此言,不禁更加迷糊了:“大夫不是河南節度使嗎?他許叔冀只不過靈昌太守,為何敢不從大夫之命啊?”

賀蘭進明苦笑道:“職務雖異,本官卻同,他豈肯聽我之命?”

他所說的“本官”,是指官員的正職,而無論河南節度使還是靈昌太守,都只是兼職罷了。

許叔冀兼職靈昌太守,靈昌是望郡,太守為從三品,但是當然啦,同品相較,外官要比朝官低一頭;賀蘭進明則兼職河南節度使,節度使無品,具體級別要依本官而定,有可能貴為一品,也有可能僅僅五品而已。

所以高下只能對比本官,而賀蘭進明和許叔冀的本官都是禦史大夫,從三品,級別相等。那麽既然齊頭並肩,我為啥要聽你的呀?尤其節度使管軍事,太守則軍政一把抓,不完全算同一個系統啊。

別說賀蘭進明了,想當初李巨還在的時候,也不怎麽指揮得動許叔冀……

而且許叔冀還有靠山在朝咧。

賀蘭進明難得可以一吐塊壘,當下向李汲詳細解釋道:“許叔冀的背後,實有房相啊……房相將門生故吏,遍布諸道,把持政務,甚至於操弄兵權,以厚植其勢。且我與房相素來不睦,許叔冀也是知道的……”

李汲心說怪不得,這就是你當日在李亨面前惡語編排房琯的緣由吧……原來不僅僅房琯結黨營私,而且你們之間還有私怨!

想來正是為此,許叔冀才格外不待見賀蘭進明,堅決不肯從其所命……倒黴啊,我原本以為到臨淮來,可以有機會解睢陽之圍,沒想到真正的癥結所在是在彭城。彭城幾乎位於睢陽和臨淮的正中間位置,早知道我就去彭城了,可以近一半的路,也能節省更多時間……

李汲這會兒已經湊得很近了,與賀蘭進明只隔一張幾案,但再沒有武力脅迫之意——就算逼得賀蘭進明全師而出,據說統共不過一萬多人,還缺衣少糧,怎麽可能解得了睢陽之圍呢——反倒如同參軍為主將謀劃一般,幫忙賀蘭進明出主意。他說:“大夫為天子所命,總統河南軍事,豈能反受他許叔冀的挾制啊?他有後臺又如何?房琯不是已被罷相了麽?”

賀蘭

進明聞言,雙眼不禁微一閃爍:“哦?我尚未得到消息……”

李汲說就在不久之前,李亨貶房琯為太子少師,這完全就是一個閑職,等於徹底褫奪他宰相的權柄——“大夫前日在聖人駕前所言,入骨三分,他房琯焉能安居相位啊?房琯既倒,許叔冀不足慮也!”

其實房琯的倒臺,並非賀蘭進明一人之功,而是群策群力的結果——尤其崔圓,素為房琯所鄙,因此他緊著抱上了李輔國的大腿,通過李輔國見天兒在李亨面前說房琯的壞話,於是崔圓之勢日盛,幾乎等同於首相,房琯卻只好靠邊兒站了。

李汲在途中就想好了一大篇說辭,如今所言尚未過半,多少有些如鯁在喉,不吐不快,就此趁著賀蘭進明因為房琯倒臺而正高興的時候,繼續勸說道:“大軍既覆西京,陣斬叛卒六萬有餘,潼關內外,賊勢為之一空,則稍稍休整後,便將繼續東進,以規覆洛陽。若得洛陽,河南可定,而大夫身銜聖命,代虢王經營河南,卻蜷屈於臨淮一隅,終無尺寸之功——則聖人對於大夫,必定失望啊。

“且張中丞自真源起兵與賊周旋,覆護守睢陽一載有餘,原本不過小小的縣令,聖人破格提拔,使名位僅次於大夫,可見寄望之深,讚賞之切。倘若睢陽陷落,中丞殞難,源於大夫之按兵不救,聖人可不會責備許叔冀,而必定恚怒於大夫,朝野上下,也難免誤會大夫是嫉妒張中丞。則大夫不見王承業的下場麽?”

王承業本是河東節度使,想當初顏杲卿在河北禦賊,誘斬叛將李欽湊,擒高邈、何千年,遂遣其子顏泉明等人將首級與俘虜送至太原,卻被王承業扣留顏泉明等,奪為己功。那時上皇還在長安,得報大喜,重賞了王承業,但其後不久,便聽說本是顏杲卿的功勞,因而下詔斥責。

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由,其後顏杲卿為叛軍重兵圍困,多次遣使求救,王承業卻銜恨而不肯派發一兵一卒,終於導致顏杲卿被俘,罵賊而死。由此朝野間皆恨王承業,李亨靈武繼位後,便派侍禦史崔眾前往太原,先奪王承業之兵,繼而又下詔將他處死了。

王承業之死,罪在不救顏杲卿;那麽如今賀蘭進明你若是不救張巡,將來又會落得個怎樣的下場呢?你且仔細思慮思慮吧。

賀蘭進明聽完這番話,不由得悚然而驚,忙道:“我亦每日與部下商議,欲奪彭城之軍,奈何彼兵眾而我兵寡,許叔冀又堅決不肯從命,如之奈何?!”

李汲你這番言談條理清晰,見事甚明啊,肯定是李泌教你的,那麽李泌有沒有傳授你破局之策呢?

李汲想了一想,便說:“許叔冀在彭城,而大夫在臨淮,相隔數百裏,公文往來,他容易推脫。望大夫即刻移師北上,迫近彭城,再邀許叔冀前來議事,料他不敢不來。相會之際,告知以房琯罷相之事,請他發兵往救睢陽,若肯聽從最好,若不肯聽……”

說到這裏,小年輕目光中殺意陡現,惡狠狠地道:“便請大夫做信陵君,李汲願為朱亥!”

賀蘭進明聽了這話,不禁暗中打了一個哆嗦——還好我反應夠快,你才想讓我做信陵君,方才若是一時不慎,說不定我就先做了晉鄙了!急忙擺手:“不可,擅殺一郡之守,必致聖人之怒!”以我的權限,就不可能妄動許叔冀的性命哪。頓了一頓,又問:“若其砌詞不肯來會,又如何處?”

李汲道:“若大夫在彭城附近,召許叔冀而不來,命彼救睢陽而不動,則將來也可釋朝野間之疑,聖人必責許叔冀而非大夫……”你隔著好幾百裏地,許叔冀事後可以找出種種理由來為自己撇清啊,而倘若你就在左近,他還有什麽話可說?你就不必要為他背鍋啦。

“要在睢陽危急,大夫應當即刻率兵而北,做出救援之勢,倘若遲延,恐怕難以自明——最好今日便走!”

賀蘭進明沈吟良久,緩緩說道:“兵馬方聚,糧秣不足,即便北上彭城,恐怕也……有些困難。”

李汲忙道:“大夫麾下,難道一兩千精銳都出不起麽?只要大夫身在彭城左近,哪怕孤身一人,亦足以歸罪於許叔冀——難道還怕他將兵來火並不成?”

賀蘭進明確實有點兒怕許叔冀被逼急了,倘若易幟從賊,帶兵殺來,就自己手底下這小貓三兩只,實在難以抵禦啊。但是再一琢磨,李汲所言有理,我只是迫近彭城,邀他來會,這還沒見面說話呢,他應該不至於狗急跳墻。至於見面說話之後……李汲不需要做朱亥啊,只要效法曹沫就成了。

左思右想,貌似這是唯一的破局之策了——只要我能在睢陽陷落前趕到彭城附近,將來就方便甩鍋!

賀蘭進明既然能跟李泌做朋友,還敢在李亨面前指斥房琯,多少也是有些才幹和膽量的——若說張巡、南霽雲膽大如卵,他賀蘭進明的膽子起碼不比一般人小——在經過反覆思忖之後,最終決定:“那便依從了長衛之言吧。”

當即點起精騎五百,午後便離開臨淮,在李汲的護衛下,朝向彭城方面疾馳而去。從臨淮到彭城四百多裏地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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